《星期專訪》張榮豐︰成功的總統須抓大放小

記者鄒景雯／專訪

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在一月十六日當選台灣下任的新總統，新政局該如何開展，前國安會副秘書長張榮豐在受訪時特別提醒，成功的總統必須抓大放小，具有清楚的戰略觀，避免進入戰術細節，這與競選白皮書的鉅細靡遺完全不同。一旦進入細節，在人事安排上，很容易就被人情、派系包圍；在施政順序的安排上，也將陷入「凡事求萬全，最後必不得一全」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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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國安會副秘書長張榮豐。（記者叢昌瑾攝）

勿進入細節 免被戰術性議題纏身

問：您曾經擔任李登輝總統幕僚十二年，在陳水扁總統任內，也做過三年的國安會副秘書長，您會給蔡英文什麼建議？

張榮豐：首先要恭喜蔡英文女士順利當選。看過幾任的總統，我最想提醒的是，總統的領導，最重要在於能做到「抓大放小」，但問題是哪些國事是「大」呢？關鍵就在總統要有戰略觀以及戰略思維。

所謂戰略觀是指充分了解戰略體系，及自己在這體系中的角色。例如總統是在戰略位置上，必須在空間軸上能鳥瞰台灣及周遭區域、國家犬牙交錯的各項利益與衝突，並在時間軸上處理國家未來的發展大方向。

有關戰略思維，首先要能深思熟慮國家願景，也就是任內要把國家帶往何處？自己卸任那天，國家將呈現何種圖像？然後根據台灣條件、未來面對的戰略環境，逆序倒推出國家戰略的邏輯。

所以國家戰略是有時序先後，有輕重緩急；這和鉅細靡遺、面面俱到的一般競選政見或白皮書迥異。有了戰略觀，就不會進入戰術細節，不會被戰術性議題纏身。

蔡面臨的政經環境「國事如麻」

問：依照這個原則，蔡英文即將面對的問題是什麼？

張：如果拿出二○一六年的國事議程來看，她將面對的是這樣的政、經環境：

一、國會部分：二月一日立院新當選的委員報到，正、副院長、各委員會、召委、程序委員會等等國會人事佈局的議題在當選的兩個禮拜內，就必須安排妥當，這也是新國會遊戲規則建立的起點。二月十七日左右到六月的立院九屆第一會期、九至十二月的第二會期，前者尚在馬英九任內，後者則是要通過真正反映新任總統國家戰略的預算，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二、內政、經濟的議程，至少有：

首先，五二○的內閣人事佈局，這項人事安排是各界解讀新總統國政方向的重要徵候之一，例如中國將觀察國安會、陸委會、海基會的人選。國內工商界人士觀察的重點則將放在：（一）短期內為應付國際經濟波動，尤其我國出口已連續十一個月負成長的情況下，能夠靈活、動態操作兩率—匯率、利率的央行總裁是誰？雖然彭淮南總裁的任期將到二○一八年七月。（二）中期（五到七年內），能形塑有利於產業創新、轉型與升級投資環境的經濟部長是誰？是否還是依循馬政府在「國貿派」主導下的思維，將經濟部施政重心完全擺在洽商各類型的「ＦＴＡ」，但七年多來卻成效有限嗎？（三）以人口結構變遷為基軸，負責規劃長期（十至二十年）國家經濟戰略的國發會主委是誰？

其次，面對六月上旬到十一月左右的汛期，新內閣對可能天然災害的危機處理能力，是否即時完成組訓與演練？

其三，六到七月是否召開「國是會議」？主題為何？是否會淪為「利害關係人吐苦水、學者隨風倒、官員推責任」的大拜拜？

光是這些國事議程，就覺得「國事如麻」了，而且以上還不包括敏感的兩岸議題。

國家願景與戰略下 做人事佈局

如果總統有清晰的國家願景與戰略，就能夠「快刀斬亂麻」、「抓大放小」，舉例來說，如果這任總統的願景是要使台灣產業轉型、經濟脫胎換骨，那麼國會的議長、總召、經濟及財政等委員會人事佈局，以及接下來的央行總裁、經濟部長、國發會主委的人事佈局；國是會議主題、議程等等，就必須全部服從在前述國家願景與戰略下著手進行。另外，針對上述國事議程，哪些該堅持、哪些可妥協？面對各項阻力時，哪些該和國會、在野黨、社運團體等全力溝通？都可以用國家願景和戰略來做為取捨的標準。

倘若總統對施政目標未能深思熟慮，面對以上國事議程時，就會進入戰術層次。一旦進入細節，在人事安排上，很容易就被人情、派系包圍；在施政順序的安排上，也將陷入曾國藩所說「凡事求萬全，最後必不得一全」的窘境。

另外，在面對人民與媒體的高度期待，也容易使沒有戰略觀的總統如「父子騎驢」般，瞻前顧後、憂讒畏譏。而歲月無情，瞬間任期將屆，回首任內竟是毫無建樹，此時就會轉而追求「歷史定位」的虛名，而愈在意歷史定位者，通常也會愈失去歷史定位，可為殷鑑。

問：用人，是能否成功領導的要件，你對蔡總統馬上要思考的人事佈局有何建議？

張：表面上看，人事佈局是最主觀，人事任命權也是總統最不容旁人置喙或「侵犯」的職權，但我還是試著從戰略觀、戰略思維及國家事務有「常」、有「變」的角度提醒：

第一，針對負責執行長期戰略、處理國家日常事務的科層組織人事佈局，不妨和行政院長共同以矩陣式、全局一盤棋的邏輯，將職位分成：關鍵性、功能性或專業性、代表性、酬庸性等四大類來安排。例如關鍵性職位都是在總統實現國家願景與戰略的關鍵路徑上，所以必須找和國家願景的核心價值相同、能力可靠的人士擔任；專業性職位也應儘量避免「昨天還在當教授，今天入閣為部長」的人事安排。

第二，當國家遭遇變局時，負責危機處理的戰鬥型或任務編組型組織，最好找有情報、作戰等專業訓練的專業人士擔任。

第三，在總統身邊協助總統協調、聯繫、傳達指令的秘書，以及協助總統作政策判斷的幕僚，也非常重要，我建議：（一）觀點專業具多元性，且應軍、文職並用。（二）人員定期輪調，使其多重歷練而具備主官與幕僚經歷。（三）參與決策會議的幕僚與安排總統行程、傳達總統指令的秘書，業務要明確分工，避免獨攬。

第四，台灣被國際孤立了二、三十年，所以我在此強烈建議蔡總統應考慮私下招募在美、日等國擔任過國安、財經、國防等部門的政務官，組建外籍顧問團，甚至更可以大膽地招募參與過中共決策，但已移民美、日的華裔人士，形成另一支提供諮詢的顧問團。

2000年殷宗文對移交作業井井有條

問：移交也是眼前的要事，這次總統移交期長達四個月，許多人擔心國政空轉或馬政府做出不負責任的決策，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張：二千年第一次政黨輪替時，我人在國安會，時任國安會秘書長的殷宗文上將雖罹患肺腺癌，但負責任的他，在選後第一個上班日（二○○○年三月廿日星期一），即銷假返回國安會，立即召集副秘書長、諮詢委員、秘書處長等重要幹部開會。當天，他對國安會移交作業做出下列指示：

一、選舉已經結束，事務官應接受選舉結果，放下選舉情緒，協助政權移交準備工作，要保證政權移交順利完成。

二、政務人員立即整理檔案、撰寫辭呈，準備移交相關事宜。

三、預算方面除經常性支出外，其餘一律凍結。若有重大政策或專案執行所需之經費，須經秘書長批准後方可動支。

四、人員移交方面，機要與借調人員名單立即造冊。借調人員一律限期歸建，機要人員協助整理檔案與文件，準備隨主官進退；其餘人事一律凍結。

五、裝備一律檢查，必要時送修；要保證移交時所有裝備皆在可使用狀態，另外，開始清點財產，一一造冊準備移交。

六、立即與總統當選人辦公室聯繫，請派員參與交接及必要的業務會議。

七、每週一召開業務移交會議，督導移交業務進度。

八、準備從現在到五月廿日這段過渡期間，必要的應變計畫以及總統就職當日之應變計畫。

以上這些是距今已十六年，由國民黨籍的殷秘書長對政權移交所做的指示，如今來看仍然那麼井井有條。

台灣這次是第三次政黨輪替，我相信應該不會出問題，也希望馬英九政府的政權移交能夠做得比十六年前還進步，好留下漂亮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