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曼-一個第三世界的典型悲劇
作者呂秋遠| 社會觀察 – 201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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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曼是我在倫敦認識的女生,她家境還算不錯,因此有機會到倫敦來唸書,她是我除了Maiko跟Zuska喝咖啡聊是非的另外一個伴。這個女生很特別,她是伊斯蘭教徒,平常總是很安靜,不太發表政治意見,也就是乖乖的上課,然後帶著頭巾。然而私下依曼喜歡跟我開玩笑,她曾經跟我說,如果我要娶她的話,她可以來台灣住,而且容許我吃豬肉,不過我要在她爸媽面前假裝我是伊斯蘭教徒。只是基於我實在不希望我老婆每天向麥加方向朝拜五次,我只好忍住作罷,否則她實在有典型中東美女的模樣,濃眉大眼,然後配上靈活的大眼睛與俏皮的表情,那時引起許多同學的爭相競逐。特別是她住在卡薩布蘭加(Casablanca),更讓我浪漫的情緒張到最高點,這城市簡直就是北非浪漫的代表地,想想北非諜影就是在這裡拍的,每次跟她喝咖啡,就會聯想到那位黑人歌手用瘖暗的的歌聲,配上鋼琴聲的「As time goes by」。她總會用她帶著法語腔的英文唱這首歌給我聽,然後強迫我鼓掌叫好。
因為如此,「北非諜影」的主題曲,可以說每次想到依曼,就會拿出來放幾次。每次聽到這首歌,,我就會變成一個小孩子,把手放在兩頰旁,撐在桌子上。我靜靜聽著這首帶點淡淡哀愁的歌。即使不太能聽懂黑人歌手在唱什麼,但就覺得這是首依曼送給我的歌。
依曼跟我說,她母親是巴勒斯坦人,所以她曾經在耶路撒冷呆過一陣子。她很少談及她的過去,不過,那天上完中東政治以後,可能因為我強烈的譴責以色列,她突然拉住我的手,叫我陪她走走。
那天下午,倫敦飄著細雪,我們兩個人就從倫敦政經學院走到科芬園,然後兩個人坐在尼洛咖啡(Nero)的牆角邊,細談起她的過去。
她 說,對她而言,居住在巴勒斯坦,簡直一點自尊也沒有。她每天從大學回家,都得要過關卡,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被拘留。記得有一天,她在檢查哨被兩個以色列的士 兵盤查,對方問她念什麼,她說,政治。立刻就被兩個士兵刁難,除了將她皮包內所有的東西當眾倒在地上以外,還強迫她用希伯來語回答問話。她知道這些人會說 阿拉伯話,所以她死不肯說,然後就被打了兩巴掌,並且要她登記住址才可以走。
她 說,晚上十點鐘前後,一群士兵就突然進入她家。她那時正在洗澡,父母已經準備要睡覺,弟妹則在看電視。這群人上門以後,表示要搜索違禁物品,就直接翻箱倒 櫃。她淡淡的說,她母親當時已經卸下頭巾,然而對方卻以訕笑的眼光盯著她母親,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語氣不改平淡的說,難道因為我是巴勒斯坦人,我念政 治,我讀大學,就應該被屈辱?真希望當時有一顆炸彈能讓我往他們身上丟過去。她的語氣平淡,我卻從她眼中看到受傷的眼神一閃而過,彷彿是低吼的母獅子。
我跟她點點頭說,我懂妳的心情。然而她堅決的語氣不改平淡的對我說,你不會懂的。
她用平靜的表情對我說,你知道嗎?我弟弟後來成為人肉炸彈。她的面無表情,竟讓我毛骨悚然。
她說,她弟弟只有十七歲,一千零四十八天前(連天數都算得清清楚楚),她弟弟到學校,跟每個同學有說有笑,然後中午回家,跟媽媽說他要去超級市場買東西,還吻了媽媽一下,然後,再也沒回來過。下午就傳來爆炸案發生,一名巴勒斯坦小男生付出生命,換得數十位以色列平民的幸福破碎。
後來,她們家成為以色列人定期查訪與跟監的對象,還好父親是摩洛哥富商,運用了些關係,她們才有機會離開那個傷心地,到卡薩布蘭加重新展開生活。然後,她受不了家裡的氣氛,所以離開摩洛哥,來倫敦唸書。
望著窗外的雪花紛飛,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依曼心中有那麼深的一道傷口,而這道傷口,從未結疤過,也不可能會好。因為她的平靜,透露出一股比大雪還寒冷的恨意。
我們兩個互相看著對方,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說。
然後她突然輕輕的吻了我一下,然後對我哼著那首歌:
You must remember this
A kiss is just a kiss, a sigh is just a sigh.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故事,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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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依曼曾經很正經的跟我說過,她弟弟不是我們認為的恐怖份子,他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友,爸媽很愛他,他這個姊姊也把他當作寶貝,家庭環境很正常(聽到這裡我插嘴說,你們家境好得不太正常吧),他弟弟唯一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是在教室的桌上刻的:「我愛我的民族!」
她問我,如果是我,會不會作同樣的事情?我聳聳肩,因為我知道我怕痛,可是,我心裡想,如果有天敵國侵略台灣,而且像以色列人一樣,欺負我的朋友跟家人的話,我可能也會用盡一切手段來反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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