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台灣人總是分不清佛教、道教和民間信仰啊?
一篇文看完台灣宗教歷史
別說台灣的民間信仰分不清,從明朝以來,當時大多數的百姓就分不清了...別說台灣的民間信仰分不清,從明朝以來,當時大多數的百姓就分不清了...
台灣民間信仰,為何如此多元與佛道不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也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最簡單來說,別說台灣的民間信仰分不清,從明朝以來,當時大多數的百姓就分不清了。別說百姓分不清,連許多專業的神職人員,老道長,大和尚,儒官員,也是分不清。
這篇文章很長,如果有興趣想要知道他們為啥分不清,請聽我娓娓道來。本文主要分兩大部份,前一部份說明分不清之三大理由。後一部份說明台灣民間信仰現況之五花八門,混到萬紫千紅的歷史背景。
道家與道教的分別
分不清有好多個理由,每一個理由都是非常專業的主題,只能勉強簡寫:
理由一:因為在歷史上大家早已難以分清你我彼此
儒道釋三個宗教,長期影響中土思想,思想信仰互相融攝,甚至連神明譜系也彼此收編,期混血之下,都已經有所沾染。比如,道教裡的斗姥天尊,佛教稱為摩立支天菩薩,佛教的觀世音菩薩,在道教裡認稱為慈航真人。
佛教許多法師稱玉帝是忉利天主,作為佛家護法神。然而釋迦牟尼,在道教裡亦被歸為為大覺金仙。道藏有收經書說老子化胡,西傳道法化身為釋迦牟尼。道教支派普庵派,其宗師便是佛教的僧侶普庵禪師。
除了神系相互影響,佛道二教彼此經書抄來抄去,也在所多見。這部份扯到許多偽經考證,本文不多探討。至於道家大師註佛經(呂祖注金剛經),佛家大德解道經(道德經憨山註)等等,三教之間的宗師彼此用自己的教義解識他教的經典,更是歷代常見。
明清以來,道人習佛法,僧人住神廟,這都已經不是稀奇的事情。尚有許多出家大師紛紛提倡三教同源,互有高低。雖然是「同源」,佛家的說道家儒家低點,自己最高;道家的說佛家儒家低點,自己最妙,反正最後也是大家各自表述,信者恆信。既然大家都這樣融來混去,各顯千秋,那自然會有人脫古奉新,自創新教。
理由二:充滿創意與革新的新興宗教,直接結合三教教義合一
在明清以來,許多宗教勢力打入民眾,蓬勃發展。
1.有的宗教直接以三教原始經典為學習對象,但是修行方法自己走出一條路。如:理教:以儒家為基底,奉觀音為主神,習道法道術濟世。台灣在戰後有位理教大法師,是越戰前南越的國師,道功十分精湛,也是著名中醫。許多人不知其理教背景,視其為道門人士。
2.有的宗派自創新經典,新背景,新教義融合三教。如:羅教:只要跟無生老母或真空家園有關的信仰系統,都是源於此教。羅教在明清傳播甚廣,發展出數百種各式各樣的宗教,此教自創經典、神系與世界觀,採用許多佛道二教的說法與術語,但是被二教人士認為其偏離二教原始教義。
因此羅教系統的相關經典,自然也不會被二教承認。在羅教的傳承發展裡,在台灣比較有名氣的宗教有一貫道跟齋教。齋教在清朝時分別傳入台灣,其實是龍華教、先天教與金幢這三個羅教子孫教派的統稱。
而一貫道則是在民國之後才傳入。一貫道方面,主要是講五教共和,儒道佛耶回一家親,多為人知。而齋教是日治時代才有的名詞,被日本政府視為佛教的支派,被稱為白衣佛教。齋教之稱,也是因為其神職人員吃素但不出家仍主持教儀之故。
3.伏乩寫經書的鸞堂:明清時代,沿海各省常有乩童被神靈附身寫書,或藉人操器具書寫經文的宗教活動。此類宗教活動的場所稱為鸞堂,寫手稱鸞生,寫出來的東西稱鸞書或鸞經。
在台灣,鸞堂與齋教信仰有時會相互結合,其主要又與恩主公信仰密不可分。恩主公信仰五恩主,主要供奉關聖帝君為主神,台灣有許多關帝宮廟,其背景出自恩主公信仰的鸞堂系統,著名的行天宮即是此一背景。
其中許多關帝經典是鸞經,尚未被道藏收錄。鸞經所提出的關帝接玉帝說法,自然也不會被純道教信仰者接受。既然宗教信仰如此混合多元,一般民眾如果未仔細了解,有拜有保庇,信者得佑護,自然不了解其中源流差別,也不會去在意其差別。
理由三:紅塵俗子多半重視靈驗,少有時間專讀經典教義
三教的教法不太相同,雖然原始的經典皆有自己的獨立體系與思想,但是如沒有仔細深究,自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區別。反過來講,想要分得清其中差別,多半是純粹三家的修行者或奉行者,依照經典的教法,還有戒律的框架來提供分辨的依據。
這涉及許多複雜的問題,比如經典的真偽考證與認證,一般來說會把放在道藏或佛藏經的經典視為正典,不在其中經典與相關說法,視作為附會外道。
但是對於求保佑的俗子們來說,是較少會去關注的議題,反正大家信者恆信,在習俗上也是照樣延用,自然就成為了現在的風貌。基於前三個理由,可以再從歷史的發展來解釋台灣民間信仰道佛混血的現況。
在台灣歷史上,造成神佛難分之原由主要有5個貢獻者:鄭家王朝、移民、官員、神職人員、日本政府。
1.鄭家王朝
羅教系統的教派,由於在中國基層人民傳播很廣,組織嚴密,受到朝廷的忌憚與壓制。這些教派往往轉為地下傳播,秘密結社甚至轉為幫會。
鄭成功抗清的背景與天地會有十分密切的關連,與許多秘密幫會只要同以抗清為目標,多互通聲息與串聯合作。因此,有別於清廷的嚴加禁止,鄭家王朝對於羅教系統的宗教傳播採取寬鬆的政策,信眾們隨著鄭氏來台,羅教的神佛融合教義,慢慢地融入並影響台灣人民的生活。
2.移民
從中國歷史文化來看,漢人的民俗信仰就是以道教為基底,其中天公城隍與土地公等等,就是最普遍的民間信仰對象,早已深植人心。
自鄭家經營台灣時期開始,大量漢人移民來自沿海各省,特別是福建。閩地多山,原住民多行巫術,算是道佛二教傳教的邊陲地帶,歷史上閩地的風俗就有特別好祀鬼神的習慣,各類的神廟很多。
只要「相信」對方能夠有所保佑,各路的神靈不論出身與背景,都可以供奉。這裡面從二教的神靈(觀音菩薩,玉皇大帝)、高道高僧(純陽真人,清水祖師,普庵祖師,慚愧祖師),鄉里的賢達(保生大帝)或是功國的神靈(開漳聖王,開閩聖王)等等,都可以作為保護移民的信仰對象。
漢人的移民大多來自閩地的漳泉二州,面對堅苦的環境,從渡海到開墾,處處都是危機。為了集群力開墾合作,建立聚落與大型公共設施(比如水利灌溉系統),同鄉的移民們帶來了自己家鄉的信仰,作為凝聚力量的重要依據與信心。
為了祈求渡海的平安,移民們信奉媽祖與玄天上帝(北極星化身)。為了能脫離新墾地的瘴厲之苦,移民們信仰能夠去除瘟疫的王爺們。當工商業漸漸發達後,關帝的信義精神成為商家或幫會的信仰,加之鸞堂興盛,恩主公信仰對於關帝信仰的普及更是推波助瀾。
這種有保佑就拜的民俗習慣,將道佛二教的神靈與賢者民俗化,而非作經典教義上的探討與分辨,許多信眾是「逐靈驗而信」,常有兼拜多神的習慣,甚至一廟寺多祀數神,間接造就了宗教混血的狀況。
3.官員
官員如果沒有在經典教義上多所涉獵,自然大多也搞不清楚狀況。別說明清時代的官員,當今的許多官員可能也不太清楚純佛教與純道教是怎麼回事。
許多官員在主導廟寺的建立時,有權力安排奉祀的神祇與延選主持的僧道。常常蓋一個城隍廟或天后宮,後殿就安排陪祀個觀音菩薩。或是建了個佛寺,旁殿也安排個土地公坐坐,反正這些神明都有大慈悲心,救苦救難,彼此也不會計較門戶之見。
這些廟寺每逢神明們壽誕,亦照樣辦法會不論佛道之分。另外,清代官員們多半從閩地延請神職人員來台辦理廟寺事務,然而清室尊佛抑道,佛興道衰,僧人多而道人少。
台灣的官員往往聘任僧侶來當道廟的住持,管理廟務,以天后宮與關帝廟最常見。這也影響到近代廟眾管理委員會自理廟務的習慣,比如北港朝天宮就以出家師父主持廟務,甚至請和尚(妙傳法師)撰寫天上聖母經作為唸誦之用。
4.神職人員
在清朝的時候,台灣的神職人員往往來自福建這個二教的邊陲地帶,許多佛教僧侶不一定受嚴格的戒律要求,也不見得非常仔細的深研經典,他們把宗教當作是糊口的工具更甚於自身的修行,本身對於純粹的二教教義不見得有非常清楚的分別與分辨,但是這些並不影響他們為信眾完成宗教法事,科儀經懺等等。
因此自然不會特別要求信眾去分辨其中的差異。以道教來說,福建一地的道教信仰以支派閭山派為大宗,此派有很濃厚的地方巫教色彩,結合了道教南系的正一派,佛教的禪宗思想,甚至部份密教的修法與咒語,本身就是一個混血濃厚的道教支派。
閭山派主要分二派,紅頭道士奉三奶夫人為主神,多作生者法事。黑頭道士奉法主公為主神,多作亡者法事。另外齋教與鸞堂等等三教合一的信仰在清朝時,亦漸漸在台灣生根興起,隨著這些神職人員的不太認真(分辨彼此)與認真傳教(三教合一思想的新教),這都促成了台灣歷史宗教文化上的佛道不分情況。
台灣民俗信仰的佛道不分,在清朝時已經完全融入人民的血肉之中。進入日治時代後,雖然政府大力嘗試改變此狀況,最後反而加深了混血。
5.日本政府
日本政府對於台灣的宗教信仰政策,主分為三個時期,以兩個重大事件作為分界點,分別是西來庵事件與蘆溝橋事變。在西來庵事件之前,日本政府與台灣人民之間彼此還在磨合與了解,政府對台灣的民俗信仰採取寬鬆的態度,不太多作干涉,也尊重宗教各自發展。
西來庵事件(1915)是日治時期最大規模的抗日活動,也是一個很悲慘滑稽的起事,礙於篇幅,儘量簡寫。起事者余清芳信仰齋教,號稱得到台南西來庵五福王爺降乩的密旨,說日本人在台灣只有20年的氣數,現在時機已到,大家要合力趕出日本人。
宗教信仰是團結人心最強的利器,余清芳這個大神棍,開始販賣號稱配帶後可以刀槍不入的靈符,告訴信徒轉賣靈符不只可以保佑全家,還能自己抽成賺錢。
余清芳允諾大家事成後大分日本田,信徒們都可作富翁,並喝騙信徒說自己得到呂祖的密法,藏了一把寶劍在深山,他只要唸咒,這寶劍就自動飛出擊殺日本人與叛徒,最後逼大家在神明前發毒識,如果事洩便全家不得好死。
於是,余發了財又聲勢浩大,然而風聲不幸走漏,被迫提前起事。不怕死的信徒們配著靈符,擺出宋江陣衝鋒,拿著柴刀與鋤頭一一被日本兵用槍炮擊殺。
最後余被處死,倒楣的王爺廟被拆,神像全數燒毀。在此事件之後,日本政府開始積極清查台灣宗教,並在蘆溝橋事變(1937)後展開皇民化運動,企圖改造台灣人民成為日本人,著手積極介入轉變台灣民俗信仰。
日本政府的策略,是打算用日本的神道教取代台灣的道教信仰,並用日本式的佛教取代台灣的佛教信仰。這迫使許多齋教信徒選擇改信日本佛教,或轉入地下秘密傳教。
日本人想將台灣的民俗信仰連根拔起,首先祭出優惠政策,只要把家裡拜祖先的神主牌交出,就可以換到可觀的白米,然而幾乎沒有人去換。接著由警察強制取締道教神廟,廟方須將所有道教神像交出,集中管理。
日本當時的口號是:支那神由支那人拜,台灣是日本的一部份,已經脫離支那了,因此支那神請統統回家吧。於是,日本天皇派了大臣到台灣擔任主祭,在祭文中感謝這些中國神為台灣人民的護佑,並責備台灣人民竟敢將天界神靈請到人世,這實在大不敬。
因此,這次由日本政府作主,祭拜後恭送祂們回去天庭。祭拜完後,一把火把這些神像全燒了。當時被毀的神像近兩萬尊之多。有許多信眾事先聽到風聲,把神像偷偷藏起來,信眾們發現只要是佛寺就能倖免於難,紛紛在廟裡改放佛教神像,指廟為寺,試圖躲避警察的追緝。
很多神廟為了避免被毀,寧可空空的什麼都不拜,有廟無神。或者甚至被迫成立新廟,合祀日本神靈。到了日本戰敗之後,信徒們紛紛把藏起的道教神像拿出來,繼續拜原來的神明。有些添了新佛像,假稱為寺的廟宇,總不能不再拜佛祖,只好一起奉祀,於是間接造成了廟祀裡佛道混血的情況。
至於那些被迫拜日本神的廟寺,原本的神像紛紛復位,日本神體便被忍耐已久的鄉民燒毀或扔掉。然而在日治時期,也有積極想要融合日本與台灣本土信仰的例子。
比如台北天母地名的由來,取自當時的天母神社。日本人有見於台灣人民對媽祖信仰的熱衷,創立了一個「天母教」,合祀天照大神與天上聖母媽祖,想要調和神道教與道教的信仰,但這個新教派在日本戰敗後便一起衰亡了。
結論
台灣的民俗信仰,可以說是以道教信仰為基底,風俗習慣為介質,結合不同有能有力的對像崇拜的產物。
人民信仰的基礎多半是追求務實生活上的幫助,只要能夠有助於務實面上的福祿壽,人們對崇拜的對像來者不拒,非常多元離奇,跨越宗教,物種,國界與職業。從建廟立像的例子來說,我們可以看到:
從怨死的母豬到顯靈的天皇(台南鎮山大將軍廟,長濱天龍宮祭日本天皇)、遇難的公主到溺斃的姑娘(墾丁八寶宮祀荷蘭公主瑪格莉特,水流屍張玉姑)、荷蘭的硬漢到菲律賓的小哥(水林綠佑將軍廟祀荷蘭將軍Leo,太平菲賓大哥廟祀不知名姓的菲國男性水流屍)、叛亂的份子到平亂的功將(內門興安宮祀朱一貴,鳥松大將廟祀征朱一貴殉職的陳元)、民國的歌手到日本的警察(二林廣懿宮祀鄧麗君,東石鄉富安宮祀義愛公森川清次郎)、二二八的元兇到殉難的烈士(蔣公王爺廟祀蔣介石,虎尾三姓公廟祀二二八烈士顧、李、王三人)、有求必硬的陽具到鐵嘴的大砲,都可以成為立廟塑像崇拜的對象。(萬里百花宮祀陽神爺,東石福靈宮祀鐵嘴將軍)
宗教混合的狀況已經非常深入地影響了台灣的民俗信仰,各家的傳教士拼命傳教,自成山頭,自立為王,比賽誰的信徒多,發言權自然多一點。宗教這種東西,往往是白紙一張先接觸誰,建立了系統價值觀後,就比較難撼動。
在台灣傳播的宗教系統非常多元,甚至可以說是混亂,要一一釐清源流與教義,對一般人來說,要分清是不太容易的。大多會想要討論「分清」純道教與佛道教與民俗信仰的差異,這是國民政府遷台後,帶來江浙佛教僧侶與龍虎山張天師一系(正一道)、全真道等等修士之後的事情,在那之前,混合式的民間信仰早已是台灣人民的主要信仰方式。
國民政府遷台後,在佛教方面,涉及江浙佛教與閩粵佛教(本土佛教與宗教)的爭端,這是另一個故事了。現代許多佛教山頭與著名高僧,可以說都是屬於江浙佛教的系統。
至於道教方面,大家一律尊張天師為首,然而道教支派繁多,近期尚有靈山信仰興起,這其中的風風雨雨,又是另一個故事了。至於齋教信仰,一貫道信仰,於二教間的紛亂戰局,這也是另一段故事。
人人都想爭正統,搶信徒,宗教都不宗教了,實在是台灣宗教與民俗信仰的一大憾事。至於其他那些故事,由於本文篇幅實在太長,如果日後還有機會,有版友問卦的話,擇期再一一撰寫。
作者簡介│丹楓
七年級生,留美電機工程碩士畢業。對台灣宗教與民俗現象有濃厚的興趣-原文題目為[問卦]有沒有分不清民間信仰跟佛道教的八卦。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