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4日 星期六

我叫山果 [山果]

我叫山果
作者:黃興蓉

山果.我常常抱怨日子過得不稱心。我知道這麼想沒有什麼可指責之處,人朝高處走,水向低處流嘛。但是怎麼算過得好?應該和誰比?我不能說不模糊。前些日子我出了一趟遠門,對這個問題好像有了一點感悟。
我從北京出發到雲南元謀縣,進入川滇邊界,車窗外目之所及都是荒山野嶺。火車在沙窩站只停兩分鐘,窗外一群約十二三歲破衣爛衫的男孩和女孩,都背着背簍拚命朝車上擠,身上那巨大的背簍妨礙着他們。
我所在的車廂里擠上來一個女孩,很瘦,背簍里是滿滿一簍核桃。她好不容易地把背簍放下來,然後滿巴掌擦着臉上的汗水,把散亂的頭髮抹到後面,露出俊俏的臉蛋兒,卻帶着菜色。半袖的土布小褂前後都是補丁,破褲子褲腳一長一短,也滿是補丁,顯然是山裡的一個窮苦女娃。
車上人很多,女孩不好意思擠着我,一隻手扶住椅背,努力支開自己的身子。我想讓她坐下,但三個人的座位再擠上一個人是不可能的,我便使勁讓讓身子,想讓她站得舒服些,幫她拉了拉背簍,以免影響人們過路。她向我表露着感激的笑容,打開背簍的蓋,一把一把抓起核桃朝我的口袋裡裝,我使勁拒絕,可是沒用,她很執拗。
慢慢地小姑娘對我已不太拘束了。從她那很難懂的 話裡我終於聽明白,小姑娘十四了,家離剛才的沙窩站還有幾十里,家裡的核桃樹收了很多核桃,但汽車進不了山,要賣就得背到很遠的地方,現在媽媽病着,要錢治病,爸爸才叫她出 來賣核桃。她是半夜起身,一直走到天黑才趕到這裡的,在一個山洞裡住了一夜,天不亮就背起簍子走,才趕上了這趟車。賣完核桃趕回來還要走一天一夜才能回到家。「出這麼遠門你不害怕嗎?」我問。
「我有伴兒,一上車都擠散了, 下車就見到了。」她很有信心地說。
「走出這麼遠賣一筐核桃能賺多少錢?」
「刨除來回車票錢,能剩下十五六塊吧。」小姑娘微微一笑,顯然這個數字給她以鼓舞。  
「還不夠路上吃頓飯的呢!」我身邊一位乘客插話說。
小姑娘馬上說:「我們帶的有乾糧。」
那位乘客真有點多話,「你帶的 什麼乾糧?」
我已經吃過一次了,還有一包 在核桃底下,爸爸要我賣完核桃再吃那些。」  
你帶的什麼乾糧?」那位乘客 追問。
「紅薯麵餅子。」
周圍的旅客聞之一時凄然。
就在這時,車廂廣播要晚點半小時,火車停在了半道中間。我趕忙利用這個機會,對車廂裡的旅客說:「這個女孩帶來的山核桃挺好吃的,希望大家都能買一點。」  
有人問:「多少錢一斤?」
女孩說:「阿媽告訴我,十個核桃賣兩角五分錢,不能再少了。」
我 跟着說:「真夠便宜的,我們那裡賣八塊錢一斤呢。」旅客紛紛來買了,我幫着小姑娘數着核桃,她收錢。那種核桃是薄皮核桃,把兩個攥在手裡一擠就破了,生着 吃也很香。一會兒,那一簍核桃就賣去了多半簍。那女孩兒仔細地把收到的零碎錢打理好,一臉的欣喜。很快到了站,姑娘要下車了,
我幫她把背簍背在肩上。然後取出一套紅豆色的衣褲,放進她的背簍。對她說:「這是我買來要送我侄女的衣服,送你一套,回家穿。」她高興地側身看那身衣服,笑容中對我表示着謝意。
此時一直在旁邊玩撲克的4個農民工也急忙站 起來,一人捏着五十元錢遠遠伸着手把錢塞給小姑娘:「小妹妹,我們因為實在帶不了,沒法買你的核桃,這點錢拿回去給你媽媽買 點葯。」姑娘哭了,她很着急自己不會表達心裡的感謝,臉憋得通紅。
小姑娘在擁擠中下車了,卻沒有走,轉回來站到高高的車窗跟前對那幾位給他錢的農民工大聲喊着:「大爺!大爺們!」感激的淚水紛掛在小臉上,不知道說什麼好。那幾位農民工都很年輕,大爺這稱呼顯然是不合適的。
她又走到我的車前喊「阿婆啊,你送我的衣服我先不穿,我要留着嫁人時穿,阿婆……」聲音是哽咽的。「阿婆,我叫山果,山————
燦爛陽光下的這個車站很快移出 了我們的視線。我心裡久久回蕩着這名字:山果!眼裡也有淚水流出來。車上一陣混亂之後又平靜了,車窗外那一簇 簇山遍野的野百合,靜靜地從灌木叢中探出素白的倩影倏爾而過,連同那個小小的沙窩站,那個瘦弱的面容姣好的山果姑娘,那些衣 衫不整的農民工那份心靈深處的慈愛消隱在莽莽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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