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進入“8·12”濱海爆炸事故現場,拍下了一些照片,但我更想說的是:有些天津人,你給我閉嘴!
2015-08-20
我已經不做特稿記者了,這一次的“8·12”濱海爆炸也許是我以後的記者生涯中可以參與報導的最大的一次事故了。我並不是不嫌事大,不要誤解,但對於每個記者來說,這都是一個罕見的重大題材。我想盡量留下一點自己還覺得過得去的稿子,不然太過遺憾。
8月16日和8月18日,我兩次進入核心事故現場。拍了一些照片,有故事要講,但我更想說的,是事發後很多人的各種奇葩嘴臉,腦殘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愚蠢。
我真想破口大罵:傻逼!(總感覺這一篇會被舉報)
事故發生時我沒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這件事我可能要抱憾終生。
8月13日,領導指示我在後方接收前方信息,也正因為如此,頭幾天的所有信息我幾乎都掌握,一個問題漸漸浮出,也是外地媒體開始慢慢聚焦的,那就是“編外消防員”和“編外公安民警”的問題。死傷人數沒有任何人提及。
我記得可能是第五場新聞發布會的時候,現場澎湃新聞的記者提出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隊第一、四、五大隊的傷亡情況一直沒有通報過,天津市公安消防局局長周天表示,因為這些隊伍並不屬於市公安消防局管轄,所以他不掌握傷亡情況。
週天說的倒是實話,第一時間前往現場救火的天津港公安局的民警和天津港公安消防局的消防人員都不屬於天津市公安局和天津市公安消防局,他們沒有編制,都是合同工,後來就有了“編外”這個說法。
在這場發布會結束後,記者們發現出不去門了,後來才知道,是“編外”人員的家屬衝撞了發布會現場。
“編外”人員的家屬告訴媒體,有編內消防員的失聯人員家屬聯絡點,但是編外人員的家屬,無人問津。
現在的新聞報導裡總是鼓勵年輕人跳出體制外,可是這一次事故後會有多少家長教育孩子:看見了嗎?沒有編制,犧牲了同命都不同價。
這真的太不公平了。
至少有人應該緬懷這些“編外英雄”,告訴外界,他們曾沖在第一線。我想,這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想做的事,只是記者有這個條件可以完成,那就是義不容辭的。
8月16日,我終於有時間可以前往事故現場,我要找的是天津港公安局躍進路派出所和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隊第四大隊。這兩個單位是離事故現場最近的,這兩個單位的人員是第一時間衝到現場的。
算是一種巧合吧,8月16日李克強總理也去到了事故現場,並說出了那句瞬間成為各大媒體頭條的話:英雄沒有“編外”!
我都替遇難者家屬感到寬慰,死去的親人終於得到正名。
接下來的照片將向大家講述,這些“編外”的英雄的生前(許多已遇難)和曾經(有人倖存)。
有同行問我怎麼進的現場,我是不可能有介紹信的,還好我有個內應。
同事說她的同學認為外地媒體記者隱瞞身份進入了事故現場,這樣的新聞不誠實,他們不需要。
我想說,這一次事故中,有一些天津人的表現真讓我覺得“丟人現眼”,這一號的算一類,後面有專門的部分留給他們。
我搞不到那張蓋了張的介紹信,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進現場,帶著章進現場,腿上就有根鍊子了。所以我們是以各種其他途徑進入現場的,細節腦補吧。
以下是我8月16日第一次進入現場拍的照片:
停車場是你們看的最多的場面了對吧。
這些汽車是被爆炸的衝擊波掀上去的。
現場裡的人們很友好,我的呼吸過濾嘴就是消防的小哥給我的,大家不會盤問你是哪來的,怎麼進來的,也許大家都太忙了吧。
這些人是民政局的,他們正在搜尋屍體。我們到達時搜救人員報告說又找到了兩具,他們找到多少,官方通報死者人數就會增加多少。
我打馬賽克的地方就是一具屍體,被壓住了,取不出來,右側被炸開了,腸子裸露,整個人都碳化了,定格在一個姿勢,太血腥,不要看了。
這是到達現場後的一次小爆炸冒出的白煙,我兩次進入現場都遇到了小爆炸,畢竟還有易燃易爆品,倒也正常。
我並不知道躍進路派出所在哪,第一次進來完全處於轉向的狀態,其實核心區很小,只是我第一次進入摸不著頭腦。
然後我看到了這輛燒焦的消防車,空氣壓縮瓶都還沒來得及背上,不敢去想當時的情況。
現場有很多這樣的東西,後來看報導知道可能是檢測人員在不明粉末上澆水看反應留下的。
這是一顆桃樹,就在消防車邊。
在消防車後身幾十米,我不經意地一回頭居然看到了它,樓梯上殘缺的字還能認出來——躍進路派出所。
躍進路派出所真的離現場太近了,它離那個核心爆炸點的坑直線距離也就三百來米。
我本來想著在外面拍拍就完了,這些樓已經是危樓了,我怕再出事。結果老聽樓裡有響聲,扭頭髮現同事沒了,他居然上樓了,我也就坦然地跟了進去。
警徽都碎了,剩餘部分在地上。
這是一間臥室,不知誰住過。
這是一間辦公室。
這是個會議室,還有榮譽牆。
內部每一層基本都是這樣的。
另一間辦公室。
二樓的樓梯間,落地窗全部炸沒了,窗外左前方就是爆炸點的那個湖。
二樓樓道的窗戶。
在現場我最怕看見三樣東西,照片、文字和使用過的物品。這一面牆上的人,不知道還有幾個活著。
二樓的一間屋子,看不出是乾什麼的了,也許也是會議室。牆上寫著“獻身公安”。
現場很多地方能看到血跡。
被炸飛了的資料。
多熟悉的東西。
找到了躍進路派出所,就還剩消防四大隊了,我只知道消防四大隊離現場也很近。
躍進路派出所的左前方有一棟樓,我就是抱著看看的心態過去的。
在樓裡我看到了這些,總覺得是在消防隊見過。
接下來發現了這件衣服,確為消防隊員的服裝。經核實,這裡就是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隊第四大隊的所在地。
這是一輛燒毀的消防車。
從樓外看炸飛了的衣物。
消防隊外一輛大型挖掘設備,也被炸毀了。
樓梯裡的血跡。
二樓應該是宿舍區,有很多衣物,藍色的鐵皮可能是炸毀的二層床。
消防隊外廢墟里的製式襯衣和警服。
以下是我8月18日進入現場的情況:
8月17日晚我再次前往現場,這一次我要去找一個叫智群申的人,他是700噸氰化鈉的生產企業河北誠信的負責人。
17號我限號,只能晚7點以後出發。一路都在想去哪找智群申,我沒有任何線索,既然媒體說他來天津向指揮部報告了情況,我就先去了位於濱海新區區政府的總指揮部,但現場處置的負責人說不認識這個人。
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一家一家地找附近的酒店,找到第5家的時候我意識到他可能壓根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證辦理的入住,因為附近各個酒店都有消防的包房,負責接待各種事故相關的人。
我對濱海新區實在不熟悉,幸好有個朋友大晚上12點還給我分析情況,心裡非常感激。
那晚上導航把我玩死了,高德和百度兩個導航都在同一個地方出錯,愣讓我往馬路牙子上右拐。
那晚上有輛車,不停地掉頭打轉,車裡坐著一個無比煩躁的女的,眉頭緊鎖,一觸即炸。那晚有無數個時刻我想開車直奔石家莊,後來考慮明天在現場可能有突破,所以決定不去。
那一刻心裡有點怕,一是夜太深了,馬路上幾乎沒什麼人了,二是我不認路,但最大的害怕是我拿不著東西,回去太沒臉。
走之前心裡就有點虛,畢竟沒有在夜裡獨自開過高速,還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想過要不要帶個人壯壯膽,後來想算了,大晚上的高速上大貨車很多,我這些天缺覺很嚴重,萬一出點什麼事還勺上一個,我可就缺了大德了。
凌晨一點半,在第六家酒店無功而返後,我決定先睡覺。
8月18日,事故遇難者的頭七,我再一次潛入事故現場。
這一次走的更深入,一位消防的參謀長送了我一套簡易防化服,我終於敢進入上一次沒能到達的爆炸核心點了。看到了更多觸目驚心的畫面。
扭曲的卡車旁邊的那輛小車,走近了才發現,是一輛公安的車。
湖邊的一輛消防車和一輛卡車。
湖邊還有車冒煙。
這就是那個湖,那個炸了以後的大坑形成的湖。
北京某防化部隊在現場採樣,研究現場無害化處理的方案。
這是防化部隊安放在現場的空氣監測儀,我在的時候一直氨氣報警。
關於這些天事故區域乃至天津城區的天氣質量情況,簡直是混亂得按下葫蘆起了瓢。
從事故發生後,就人說自己皮膚有異樣感,呼吸有異樣感,我去現場的當天,事故現場下雨了,於是網上又炸了,有媒體報導說皮膚有灼傷感。
最可笑的是《焦點訪談》說現場有神經性毒氣,今天已經闢謠了,但鑑於專家都已經成了貶義詞,依然有人不相信。
我不能說別人,因為人跟人體質不同,我只能說我自己,第一次進現場,我穿的是半袖,不是我找死,而是天太熱,我怕我會中暑。
第二次進入現場,我穿了防化服,但臉是裸露的,而且說實話,我的呼吸過濾器根本不過關,防化部隊的領導反复提醒我,我的裝備不行,但我沒有能力更換。
我就這麼在現場呆了3個來小時,但我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從現場出來以後,我把防化服脫了,所以我也淋雨了,但沒有任何問題。
任何物質的毒性都要建立在劑量的基礎上,業內有一句話叫“離開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
至於那些離著事故現場好幾公里甚至十好幾公里的人,我覺得是心理作用在起主要作用,如果真有不適,應該盡快去醫院,同時要搞清楚不適是不是污染物引起的。
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至於氨氣報警這事,我一個學醫藥化學(大概這種專業吧,又懂化學又懂醫藥,我記不清了)的同學說的最精闢,他說把這儀器放到農村的廁所裡,直接就給累沒電了。
氨氣有毒,但是要建立在高濃度且長時間呼吸的基礎上,人體才會有反應。
可能我是個活的太糙的人,總之如果現場那麼毒,那幾百號搜救人員還真是危險了,他們可不是隨時穿著防化服的。
那天的結果是我依然沒有找到誠信的老總,後來從同行那裡要到了他的電話,通了話,依然什麼都不說。
其他媒體的記者也被相同地對待,智群申越來越沉默,我想,事故中應該也有對河北誠信的調查,他可能也很不安了。
==請某些人閉嘴的分割線==
這一次事故發生後,一部分天津人的表現讓我簡直羞於承認我跟他們的籍貫是一個地方。
最讓我不解,也氣憤的是,他們那種“大局意識”,那種對外地媒體莫名其妙的敵意。
外人說,天津是一座沒有新聞的城市,我即便想反駁也深深地覺得沒有底氣。
在天津採訪,無論是一個區及教育局的宣傳人員,或者是一個市級三甲醫院的宣傳人員,又或者只是一個電腦配件的賣場的算不上頭目的人,在面對記者採訪時都會說一句話:“我覺得這種東西沒必要報導,有什麼價值?太不利於社會和諧。”語氣裡的那種傲慢,那種自信,那種沒覺得任何不妥的淡定,我以前在任何一個城市採訪是沒有遇到過的。
我在深圳採訪時,遇到一個街道裡的公務員,當時出了一件事,大概是當地一個很有名的民間公益組織的負責人涉嫌猥褻被該組織救助的女童,這名街道公務員對我說,他最討厭《南方都市報》,因為每天都是負面,帶給人的都是負能量,特別不利於社會和諧。
我當時覺得,這個人真是白活了,怎麼會有這種人存在,後來我才發現,這種人原來這麼多。
爆炸發生後,各地的記者蜂擁而來,《新京報》、“澎湃新聞”、《南方都市報》、《財經》、《財新》、騰訊新聞,他們都是國內最優秀的深度報導團隊,在國內,這是最豪華的陣容,代表著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他們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對整件事件抽絲剝繭,讓真相一點點顯露,我常在想,如果沒有這些記者,瑞海的底細會不會這麼快被挖出來?董社軒是前天津港公安局長董培軍之子的身份會不會這麼快披露出來?落馬高官的消息會什麼時候出現?
從某一場發布會有記者高喊“只峰是誰”,不用想都知道,這一定是個外地媒體的記者,到下一場發布會官方闢謠只峰不是只昇華的兒子,瑞海背後站著的那個人在一輪又一輪的追問中終於浮出水面。
在某一場新聞發布會上,澎湃的一位女記者提問“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隊1、4、5中隊的傷亡情況”,他們是“合同工”的內情開始被外界廣泛知曉。
李克強總理來天津,說出了那句“英雄沒有編外”,瞬間成為各個媒體的頭條,我想,這6個字比1萬場悼念活動都更能撫慰家屬的心靈,但是你知道嗎?問出這句話的是一名香港記者,是他攔住了總理髮問。
從總理說參加救援的現役和非現役消防人員都受過培訓這句話來看,我覺得總理是看到過關於這些編外消防員情況的報導的。在之前的報導中有提及,這些消防員要接受與正規消防員一樣的科目訓練。
現場有700噸氰化鈉的消息是外地媒體先拋出的,之後在官方那裡得到證實。
今天的新聞發布會上,外地媒體關注了受損房屋的回購問題。
我認為,整件事件的剖析和追責其實都是由外地媒體完成的,這個外地媒體的範圍,涵蓋中央級媒體和有巨大影響力的地方媒體、網絡媒體。
所以我不明白,一部分天津人有什麼資格和立場會說出“外地媒體在發布會上提尖銳問題是添亂”這種愚蠢之極的話,又是什麼樣的邏輯思維會說出“外地媒體抹黑天津”這種深度腦殘的話。
他們所有的追問將有利於天津新聞行業的進步,如果監督能多一點,也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用這麼多人命買的教訓,居然還有人執迷不悟,我只能說這種人已經愚昧到無可救藥。
這些媒體的記者乾起活來拼命的程度、採訪的熱情、專業的水準和思路,根本不是泛泛之輩可以比擬的,對他們不表達感謝也就算了,還冷嘲熱諷,這就是狗咬呂洞賓。
有時候當記者覺得特別寒心,為一群不識好歹的人的利益玩命,他們卻說,你樂意,你是為了賺稿費。
你可以不懂什麼叫輿論監督,什麼叫新聞推動時代進步,什麼叫輿論倒逼,但是麻煩你用用你的腦子,老天給你這個配置不是為了讓你吃涮鍋的時候沒有豬腦花了就打開腦蓋兒自己加一道菜的。
對於新聞報導過程中出現的各種不實言論,不要武斷地說記者造謠,你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採訪環境嗎?新聞行業中從來沒有一項職業道德準則是要對記者非故意報出的錯誤信息追責的,信息不公開就沒法確保信息都準確。
“沒有回應就不能報導”我覺得就是混蛋邏輯,這麼說來只要被採訪者永遠不開口,記者就永遠不能發稿,這公平嗎?那就什麼負面報導都不會有了。所以才會有“我不清楚”、“我不了解”、“我不負責”、“我很忙”,聽著真耳熟。
所以有些天津人,閉上你的臭嘴吧,別他媽再丟人現眼了。
人終有一死,但活著的時候就蠢死了最可悲。
還有,不要再跟我說“我覺得這件事情沒必要報”這種話了,我已經告訴過一個人“需不需要報是我要判斷的事,你只需要回答問題。”後面的也都是這種回答,只會更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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