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飯碗,走味了!
周遵善,46 歲
北醫婦產科醫師、 美塑治療研究學會理事長十三年前是婦產科的黃金期, 每年新生兒四十二萬人,我的診所一個月賺一百萬元, 在業界算少了。那時我手拿鴨嘴鉗,意氣風發,萬萬沒想到, 今天的我會拿著玻尿酸針,在病患臉上注射。
婦產科診所開了三年,我歇業出國進修。回國後,世界就變了, 可怕的不是出生率下降,而是健保。我在大醫院婦產科任職, 現在醫生沒有底薪,採業績制,看一個病人抽一百四十元, 你猜我一個月領多少,不要懷疑,六萬元。
健保的餅就這麼大,吃的人太多。我一九八八年畢業時, 台灣有六所醫學院,一年生產四百個醫生,現在九所, 一年生產一千三百五十個醫生。僧愈多粥愈少,大家都吃不飽, 甚至餓死。為了生存,婦產科門診我照看,同時進修美容醫學, 最近還開了醫生在職進修班,幫轉型的醫生補習。
一百多個學員,婦產科醫生就占三成。台灣的美容學會、 抗衰老協會,都是婦產科醫生當理事長,原先看下半身的, 都來兼職看上半身,都只想求個生路。
最讓我難過的是,醫院變成商店、醫生成了業務員。我在婦產科, 拉開抽屜,一堆自費的好藥、好器材,面對病人時,「 我有更好的鴨嘴鉗,但得自費,妳要不要?」這種話我說不出口。 現在碰到想考醫學院的年輕人,我都會勸,你對生命科學有興趣, 當醫生很好,如果是為了社會地位、賺大錢,這是錯誤期望, 賣剉冰都比當醫生好。
老師只能求自保
許淑屏,三十二歲
任職國中 國文老師十年十年前,一些成語、典故,一個班至少兩三個人知道。 但現在很簡單的,像「桃李滿天下」就沒人聽過。 學生亂用成語也是常態,他們會說:「這家餐廳生意盎然。」 最可怕的是作文,像我最近改到一篇,題目是:「當我失意的時候」 ,有同學寫:「當我失意時,會請媽媽拿我的照片給我看, 讓我回想我是誰。」改完我虛脫無力,只能把這些「趣事」 說給同事聽,調劑心情。
我當學生時,老師是權威、高高在上的,像我的國中 老師,一個眼神掃過來,我就全身緊繃。 以往升學掛帥下的過度體罰、侮罵,會在孩子心裡留下創傷。
但那時的家長相信嚴師出高徒,他們 相信 老師做的一切都是為孩子好。現在不一樣了,我受的訓練, 是要和學生當朋友、打成一片。矛盾的是,家長卻不再相信「 老師的出發點是為孩子好」這件事, 整個社會用很嚴厲的眼光評斷老師,卻沒有給予相對的尊敬。 有一次,二個同學打架,細問後,我發現二人都有錯。 學生回家卻說了另一套版本,家長直接帶孩子去醫院, 拿著驗傷單來質問我:「老師,我在教育局有朋友, 你要還我兒子公道。」也有些家長會不經意透露:「我認識某立委、 某媒體。」言下之意,就是「老師,你小心點。」
這種話聽多了,單純的校園,竟有種人人自危的不安。 如果動輒得咎,也只能明哲保身,現在只要和學生身體有關的事, 我第一時間就請家長來學校,坦白講,處理小事都得大費周章, 我是保護自己。
大環境讓人漠然,只能從教學找回熱情。 我花很多時間改週記和日記,和學生對話。 曾有個學生上大學後回來看我,謝謝我當初認真回應他的週記, 讓他覺得被在乎。只要還有這樣的學生,我就覺得當老師是值得的, 還可以堅持下去。
新聞只做給長官看
丁文怡(化名),33 歲
從事電視台記者 8 年前陣子在外頭採訪,一對父子經過,小孩指著我手上的麥克風問: 那是什麼?爸爸回他:那是狗仔,不要理他們。我念新聞系, 實習時就確定要當記者,很嚮往能在第一線流汗採訪。8 年前初入行,接到我名片的人,都說:「哇,記者啊,很棒耶。」 但現在,沒吐口水算客氣了。
記者這行之所以有尊嚴,是因為對社會有幫助, 現在卻成了社會亂源。現在的新聞不是做給觀眾看,而是給長官看。 過去我跑科技、醫療,報導對癌症病患有用的資訊, 但現在長官會說,這些別台做就好,他寧可要「 某校的學生長得很像某藝人」的爛新聞,只因為是獨家。
長官叫我們跟著報紙跑,即使查證後,發現報紙的資料是錯的, 長官還是信報紙上寫的。主播也不管我訪到什麼,照著報紙念稿頭。 認真的記者被獨家的壓力逼瘋,想省事的就做假, 路上拍一個人的背影,就說對方是皮條客。
有一次長官叫我拿針孔去拍一個小吃攤,叫我硬扣對方衛生不合格。 我很生氣的反抗:「沒有衛生局檢驗, 你有沒有想過會毀了別人的生計?」
但我還是做了,第 2 天把帶子連同辭呈交給長官。也有人衝著這行光鮮亮麗、 能認識明星名人,擠破頭進來後, 才發現自己只是穿套裝的廉價女工,算算時薪才一百出頭,比 7-11 還少。到現在,我已換了 4 家媒體,很多人說:「你可以選擇不要做。」但我相信, 比起其他職業,記者比較有可能改變這個社會, 一則好新聞是能幫助人的。我的底線是絕不做假, 如果哪一天守不住,也是我完全夢碎、離開的時候了。
科技新貴變碗粿
大勝(化名),三十一歲
從事 DRAM 設備工程師五年我五年前野心勃勃進入半導體業, 那時最基層的工程師都領一百多萬元股票,心想:「明年就輪我了。 」誰知道那是最後一年榮景。接下來的三年,沒獎金、沒加班費, 每年只有七十萬元年薪。跟我同梯的工程師因為沒撈到錢, 陸續走了。
但我不甘心,熬了快四年,心想說不定以後有好康的。 我的工作是保養維修機台,其實跟修車工人沒兩樣, 只不過我穿無塵衣、戴手套,二十四小時輪班。
公司配一支手機隨時遙控我,半夜被 call 回公司修理機台是常有的事。我月薪快六萬元, 算起來比很多行業好了,但如果除以每天十幾個工時, 真沒好到哪裡去。以前的科技新貴賺得多,四十歲退休的一大票, 現在沒人敢如此奢望了。
我身邊的工程師,每個都說想去賣香雞排,但有勇氣轉業的沒幾個。 我表弟研究所剛畢業,說要來半導體業,我勸他別來。 像我待了五年,會的就這些,已經沒地方可去了。 未來的競爭力在哪?
是我最大的焦慮。去年公司營運轉好,我領到五十多萬元獎金, 但並沒特別開心,因為明年會怎樣,誰也不知道。為了當科技新貴, 我捨棄好多,從前我熱愛拍照、打棒球,如今只剩上下班、等電話。 最近我開始進修、主動爭取公司其他部門的業務, 讓自己朝管理階層發展。希望三十五歲可以找到一份準時回家、 下班後不用接電話的工作,夢想雖然越來越小,但這樣就夠了。
銀行行員金飯碗褪色
周家友(化名),三十四歲
擔任銀行行員七年大學畢業後,我在雜誌社工作,日夜顛倒、 週六日加班。我一直羨慕在銀行工作的家人,他們捧著金飯碗, 過著朝九晚五的安穩生活。我發現某銀行招考行員,想也沒想, 便向朋友借書猛 K 二個月,沒想到考上了。我猜我運氣好,因為很多人補習都上不了。
受訓後,我被派到分行,一切如我所想,坐櫃台、吹冷氣、數鈔票, 三點半鐵門拉下來,五點就下班。但這樣的美好,只維持二個月。 有天,主管突然下令,全部行員都要出去推銷現金卡。原來, 我正好撞上七年前現金卡的戰國時代,各家銀行猛下廣告、 浮濫發卡的惡性競爭期。
之前朋友都不相信我考上銀行,說我一定是去當業務,我還嗆聲說: 我是正規行員。當我在夜市、辦公大樓前擺攤, 拿著傳單和贈品追著路人跑時,我也無法相信, 我的銀行夢竟然淪落街頭。有些同事受不了,都辭職了。
一個月最少要發一百三十張卡,我把親朋好友拉來衝業績, 警告他們辦好就解約。現金卡只要發卡,不管有沒有使用, 這筆金額就算在借貸額度裡,很多人都不知道這陷阱。 路上拉到的客人,我卻只說,這是預備金,想用就用, 不用也不會壞。發出一萬張卡後,另一個惡夢來了, 我被調到催收中心。
戴著耳機坐在電腦前面,一天打二、三百通電話催帳,不是被罵, 就是聽到一個個無奈父母為兒女還債的故事。 我還在電腦檔案裡看到自己的簽名,我以前發出去的卡, 現在由我自己催收,只好努力替對方擬定還款計畫, 希望能幫他一把。
從放款到討債,雖然和我的銀行夢差距太大, 卻讓我看見社會上形色的人。我以前很難相信開賓士的人, 其實負債累累。原來當美夢褪色,我才看見真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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