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偉雄] 柯P與台北
美國傳奇人物查爾斯.伊姆斯(Charles Eames, 1907-78)設計的椅子歷久彌新,實用且優雅,但大家有所不知的是,他還是一個教育家。他曾經在上課時對設計學生畫下一張手稿,說明一個設計師可奮鬥的領域,必須是三種利益的交會點,缺一不可,它們分別是:設計公司、客戶與社會。
設計公司想將自己的理想付諸實現,客戶要獲得一個美觀實用的解決方案,都容易理解;但社會的concern(關切)是啥,看似理所當然,卻不好捉摸。
318學運後,不論藍綠,都嗅到了一股社會──尤其是台北市──發出的信息:傳統政黨人物宛如化石恐龍,敬謝不敏,「我們需要alternative!」
初選之際,柯P贏了「正綠」姚文智、連勝文打敗「長輩」丁守中,都是另類勝出的結果,兩軍的核心選民(客戶)拱出的兩位候選人(設計師),都曾炮打各自黨中央,都是政治素人,但又看似各有「時代感」的才情(柯P是「先進醫術」與「冷酷理性」,而連勝文則是鏈結紐約前市長彭博意象的「創業家式經營」),都具備設計新市政、吸引年輕選民的新特質。
選戰打下來,連勝文漸有落後之勢,許多人分析是他的家大業大,與社會口味漸行漸遠之故,但其實他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其一,正式參選後,他重新站回正藍陣營,使他的「alternative」色彩掉漆走光;其二,一連串媒體上的操演攻防,完全不具彭博水準,原先期待「alternative entrepreneur」(另類創業家)的選民開始懷疑他其實只是「alternative fake」(另類贗品),這兩個錯誤,使他立刻由新選民們的親密側面站到了嘲諷正面,但他似乎迄今仍不明白,半年來社會對他的態度為何有如此熱冷之別。
相對地,柯P在選戰中卻愈來愈能摸清楚「社會」這頭「暗黑中的大象」的身形,他知道深綠選民為了顧全大局,必會寬宥他為示好藍色選民所遭致的意識形態尷尬,而重點是,他必須無時無刻地展示他的實證主義(與其後的效用主義)信仰與能表示某種本真性(authenticity)的直白語言(「沒找到更好的方法前,現有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這兩者交織出的行動主義衝撞感與他過往的學經歷完美結合,構成了一種綜跨藍、綠的選民賦能感受,咸信與他一起打拼,這十數年藍綠對峙的僵局死結或可就此衝破。
在兩個design product的出線過程中,「社會」都發揮了作用,而它也終究會揀選彼一較能因勢利導的新產品;那麼,後柯P時代──也就是柯P選上市長後會怎樣?
一個合理的推測是:柯P也許會在此,碰上他人生路上最輝煌的挫敗。這並非意味著他會做得比前兩任差,而是這麼一個看數字、求實效、純粹的實證主義者,當他開始面對未來城市發展的無數價值性選擇(例如:台北作為一個「氣候城市」的主張是啥)時,他不再那麼容易做出選擇,甚至再也找不到白目精準卻有趣的詞彙來說嘴。
醫生的職責是讓人「not to die」,因此,透過實驗與經驗、數字和證據、知識與反應,快速地做決策,傑出的與平庸的醫生得以高下立判;但市長的志業是創造「living well」的城市,人們會記住你名字的市長,不是你曾在大巨蛋的匾額上揮毫題字,或將會在世界大學運動會開幕式上致詞,而是能夠扣人心弦地、在世代與世代的轉折節點上,一手指出城市歷史去路的那一個人。
柯P的政見中,最空的就是文化,如果沒有文化的想像力和意義創造的慾望,那衝來衝去的就不會是太進步的力量,台北也不會變得可口多汁,原來,那一年我們所選的,終究,還是一個「alternative conservative」(另類保守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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