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0日 星期五

老年無奈 : 多麼殘酷又多麼寫實的文章
吳崇蘭女士是當年台灣略有知名度的作家,她的先生周谷,歷史學者,經常演講國共的歷史,
在華盛頓略有知名度。後來他們老了, 周谷老先生又動過心臟手術。


這是吳崇蘭寫的一篇多麼殘酷又寫實的文章,這也許就是我們未來老年時的寫照。



老人的生活,必須化繁為簡,一切以簡單方便為原則。我和外子即將進入九十高齡。
仍能獨立生活在一起,可說是很不容易很幸運的事。當然,說獨立,也不能說全然能獨立。

我們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靠兒女送來。菜、湯、飯,都比我這不長於廚藝的老媽做得好吃。
加上水果與零食,真可說多彩多姿,十分豐富了。我們十分滿足,也十分快樂。
可是,老年人與小孩子一樣,一日三變。成長中的小孩子,日日長大,三日不見,長高長大,
就變了樣。而老年人呢,身體走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三日不見,身體更差更弱。

我和外子在兒女的照顧下,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近來老伴的身體如江河日下。
走路除了以手拿手杖外,另一手還需我來扶持,才能向前開步走。我就成了他另一根拐杖。

於是,崇蘭,崇蘭的呼聲不絕於耳,我的名字變成十分熱門。
只是它的熱門不是因為成為名人的熱門,而是成為拐杖的熱門。

於是,我瑣瑣碎碎的事愈來愈多,我的時間、精力、一點一點地被切割。即令寫一封信,
也得在他的呼喚中中斷數次,才得完成。我席不暇暖,疲於奔命,好累啊!好煩啊!
累得我要倒下來,煩得我想發瘋!

有一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拍桌子,摔東西,把一隻我心愛的,
每日使用的不綇銹鋼飯碗也打成了殘廢,凹陷下去一大塊。

等我瘋狂過後,我又開始憐憫他的無奈,感到他的無辜,內疚自己的躁急。這時候我想起了
中國的一句老話---久病無孝子。長年服侍一個久病的人,要多大的耐心,多大的精力!
這長久的折磨,豈是一個人能忍受得了的?

啊!這個兩人之家,我們都在撐著。他撐著他的病體,我撐著這個家中所有瑣瑣碎碎的家事。
這本來應該化繁為簡的家事,如今卻又簡趨繁了!!

撐!我和他都在撐!我們都在撐著壓在頭頂的東西。我查過字典,那“撐”字的解釋,
就是勉強支持的意思。真的,我們對於頭上的壓力,都在很勉強的支持著。我們還要撐多久呢?
這要看上帝的慈悲,那一天將我們兩人雙雙召喚收回去!真的,真的,我們活的太老了!
我不是得了好處還說風涼話,我是真正感覺到是該走的時候了!

我不想再勉強撐下去。在他,已到了早晚不分,飢飽無知的地步。在我,也到了累與煩的飽和。
偶爾看到他情況好些,我便鬆了一口氣。但這偶爾,是多麼短暫啊!
我現在終於體會到“老”之可怕!一個人老了,既可憐,又可厭!它是一個沉重的包袱。

我真不想把這沉重包袱拋給人。要別人來負擔它!我不忍心。尤其是由於自己活得太久,
身邊的人也一樣都成了老人。朋友也好,兒女也好,他們也都老了。一個人活得太久太老,
就變成了一個罪人。

老,就是他的原罪。因為他再難獨立生活,他必須依靠別人的照顧才能生活。
而那個“別人”,兒女也好,朋友也好,都是他自己摯愛的人。

撐,撐,撐…我們雖盡力要把頭上的壓力給撐住。但也已到了極限的程度。
什麼時候能夠獲得解脫?什麼時候才能鬆一口氣呢?我們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靜靜的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自己末日的到來,然後與世界招招手,說聲再見,閉上眼,兩腿一伸,從此百事不管,那時候,就真正解脫了。
從小,我就是一個非常自愛,十分知趣的女孩!不管我有多麼艱難,不管我有多少委屈,
我都忍耐著,壓抑著,不願開口向身邊的人求助。

可是,老之一字,卻讓人的骨頭硬不起來,腰挺不起來。它是一個沉重的,可怕的字。
人老了,不會再做美麗的夢!所以昔日的雄心壯志,也都變成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想起來,真覺可怕。
可老已經到了面前,逃不了,只能勇敢面對。從此,生活要因陋就簡—其實,我的生活一直既陋又簡。凡細食美食,都供老伴吃,我則揀粗食獨吃,且炒菜之後,再燒一碗洗鍋水喝,吃完飯,再倒一碗開水,一碗洗碗水。在今天這個時代,恐怕再難找到和我一樣的第二個人類。

可我對姐妹親人卻從未吝嗇過。今後,我已經不能做更多的了。定期的筆頭工作,是我所喜愛的,也是我心頭唯一的安慰,我不會因老放棄,但有一天也許會變成不定期。當然,只有我撐得住,
我會盡量的撐著。按時交卷。因為,它雖然不值什麼,但對於我來說,意義重大。
那就像垂死的人抓住不放的一根稻草。那也是我竭力撐住的一個希望,一線光明!撐!撐,撐!
為那個希望,為那線光明!朋友,請別笑我。老而不死是為賊!其實我應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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